在距離臺灣這麼遠的土地,遇到很需要為自己抗爭的不公,還能被盡力對待且幫助,是我始料未及的。當時我遇到非常不合的室友,身心俱疲又痛苦不已,感謝在寄出信件時,Lukas(宿舍管裡員) 不到一個小時就回我信,告訴我這不正常,請我有空的時候下去找他,和他聊聊 。
p.s. 有一段小插曲,當時也從臺灣來的小夥伴們,想了很多餿主意給我,例如:和他們從義大利回來之後,就去找 Lukas 哭訴,我真的是哭笑不得,但其實真的很感謝他們當時的陪伴和傾聽。(想當然是沒有這麼做,從義大利回來之後,因為太快樂了,我實在是哭不出來,而且一開始也真沒打算要哭,只想解決問題。)不過也應證了一件事,當你心情非常美麗的時候,看待生活上其他委屈的事情,反而會覺得沒關係了,就放它去吧,能奈我何。
一到 Lukas 的辦公室,他馬上看著電腦裡的系統,迅速幫我看還沒有沒有哪裡有空位,“Yes, it is!”,在我樓上斜對面,我可以換到那間房間,還有一個空位。我連續和 Lukas 道了好多次謝,告訴他我多感謝有他的幫忙,他遞給我鑰匙,要我趕快去整理東西,搬上去全新的環境吧。
回到房間後,因為當時原本的宿舍還沒有住很久,我很快地把大部分東西都收到行李箱裡,扛著其中一個大行李箱上樓,想說先和新室友打聲招呼,再搬其他東西,在收行李的時候,內心很忐忑,因為我沒有詢問 Lukas 那位室友是誰,我擔心如果額外問了國籍是一件沒禮貌的事,所以邊收邊整身充斥著好似在拆大禮包或大炸彈的感覺。我當然希望自己是幸運的。
鼓起勇氣敲了門,沒回應,我再敲了一次,還是沒人回應,我心想,未來室友應該在上課或外出了吧。所以我把鑰匙插進房門洞口,正準備往右邊轉開門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赤腳從床上非常大力朝門口走近的聲音。
一打開門,是我(前)室友的朋友,我傻住了,常常早上不到 6 點大力敲房門 — 因為(前)室友是小公主還在睡覺無法起身開門,但是卻要準時享用別人幫她做的早餐 — 反而是我要去幫她開門的那個朋友。
更不用說,平常也是從不敲門,直接進來房間大聊天,不需要和我打招呼或示意;她們和我說話的時候,真的很像命令式的語氣,我學不來;房內的垃圾永遠是我倒;她幾乎整天都躺在床上,從未出門,連上課都沒有,睡覺時間是 20:00-06:00,為了配合她的睡覺時間,需要關燈,可是捷克冬天 16:00 就要天黑了,房間很暗,偏偏這個房間的設計很荒謬,總共有四盞燈,我這她那各兩盞,有兩個開關,當按下一個開關,會是我和她那各亮一盞,啊~我只想尖叫🫥,所以我被迫配合他的作息時間,吹頭髮也走去公共浴廁吹,有一次我真的需要用電腦處理一些事,因為沒有任何桌燈或檯燈,我和他說不好意思,請問能不能讓我開不是靠近床頭的燈,她沒等我說完話,把棉被一把蓋住自己的臉,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外面好冷,看著手邊的事也不會處理太久,便繼續做下去,後來就關燈睡覺了。沒想到隔天早上不到 6 點,她開了全部的燈,我被亮醒,早上通常外面陽光通透,照進來的光線充足到開了燈等於沒開的程度,我看著手錶的時間,滿肚子無奈和委屈。我詢問她,如果早上天很亮的話,能不能先不要開燈?可以轉動百葉窗,就能讓光線照進來(因為她通常都把窗戶關緊閉),她回我:“No way I can’t, because you didn’t turn off the light last night. I just do the same thing as you.” 後來我還生活在那間宿舍的每天,都這麼早被燈亮醒。我至少確定一件事,這不是國籍問題,是道德感的問題。
我當下的世界真的是空白的,我想逃走,但馬上被宏亮的聲音,咻一聲地拉回現實。
“Why are you here?” ”Hmm….“ 我話還沒說出口,馬上再接收到重複好幾遍的 “Why are you here?”,語調上揚急促,我說,”I just moved in this room today. Sorry to interrupt you…”
“NO WAY!!!” “Isn’t your roommate Emeline? Why are you here?”
她的身材稍微豐腴一些,擋在門口前,我仍和我的大行李箱站在門口,我詢問她能否讓我先進去,我們再好好說,她不肯,說我不可以搬進去,叫我回到樓下。
“Could I put my luggage in first?” 她雖然仍在氣頭上,但還是把身軀稍微向後退了一點,畢竟我們也在門外僵持了一段時間。我把行李箱推進去,那短暫擦件過的瞬間真是我人生數一數二尷尬且長的時段,實際上五秒,體感五分鐘,那時我的眼神甚至都不敢看她一眼。
“Could I also go in?” 我真的好像在教務處外面等待老師訓話的學生(哪來的想像,很好笑)
我一腳跨過了門擋,在沒有聽到她的聲音阻止後,另一隻腳也進到那個房間了。以為革命成功了嗎?當然還沒。
我站在那裡,再表明了一次,因為一些原因,宿舍管理員同意讓我住進這間房間,他說這間房間目前只有你一個人住對吧?對不起打擾到你,我會當個好室友的。
她再次大叫,說我為什麼要打擾她一個人的空間,請我出去。她又說,而且妳打擾到我睡覺休息了。
我看了一下手錶,在心裡疑惑了一下,對呀,現在不是才下午三點多嗎?一打開房門,整個房間沒有一絲燈光,窗簾也都被拉下,黑暗一片,我彷彿感受到上一個房間情景的 PTSD。
我還是道了歉,說真的很不好意思,因為我敲了兩次房門,以為沒人在家。
我呆站在房間,已經忘記我當初腦袋裡在想什麼了,應該是真的沒有任何畫面,怎麼好像從另一個地獄拼命跳到某處火坑的感覺,我到底何必呢,還不如在同一個地獄裡,至少已經對大部分關卡熟悉。
她馬上拿起電話打給我(前)室友,用的是他們當地方言,大概說了五分鐘之久,我一點都聽不懂,但聽起來很糟。
我望著地板,不知怎的,我覺得我必須離開這個地方,我也不知道我還能住在哪裡,可是我知道我不想住在這裡,真的一點都不想。
沒有任何反應時間,我快速離開了房間,把行李箱留在房間內,我能帶走的只有我自己破碎的靈魂。從四樓一路跑到一樓。再也忍不住了,我大哭,整身的委屈無處安放,只能從眼角流淌,就這樣哭了 15 分鐘,覺得不可以,現在要解決問題的話,要不我現在回去和她好好溝通,要不我再次去找 Lukas。
我決定再次去找 Lukas。我把眼淚和鼻涕擦乾,其實是用手,因為我身上只有手機和鑰匙。在抵達他的辦公室前還有一道門,我在那道門前徘徊了好久,覺得我沒有勇氣、我好緊張、我好慌張。
還有學生經過我,打開了那道門,我探了一下頭,發現他走進了 Lukas 的辦公室,我告訴自己,等他離開之後我就去找他。
“How’s your new room?” Lukas 看著我微笑地說。
還梗在喉嚨的英文來不及說出口,他察覺到我的不對勁,又補了一句 “What happened? Are you OK?”
我把故事很精簡地告訴了他,但 Lukas 聽不懂,我其實本來就有料到,如果不是在這情境下,真的沒有人能夠體會到這種每天持續不安、痛苦的感受,再加上我又是用英文表達這種尷尬的處境。
但還好,Lukas 真的是天使、我的救星,他說 “Ok, please breathe and take easy. So, what would you like me to do now?”
我用我剩下的力氣,說出了 “Could I change rooms again?”
“Of course yes, I‘ll check the remaining rooms.”
“Sure…Thank you Lukas…”
“It’s okay. Don’t cry. Everything will be fine.”
(就這樣,他邊查看電腦裡的系統,邊和我說目前的狀況,那也是我體感感受到非常長的一段時間)
“There are no more double rooms available in that dorm.” 在心態差點崩壞之前,他馬上接著說,”However, the other building—the one your Taiwanese friend is in—still has some rooms. ”
當下我還來不及反應,Lukas 又接著說 “But…” 我回神過來了,心想怎麼那麼多個 but,真的好緊張。我示意他繼續說沒關係。
“The rooms there are more expensive.”
“Oh I know it’s totally ok. No problem.” 我鬆了一口氣。
“But…” 為什麼還有 but!!!但我沒有那麼緊張了。
“You won't have a roommate.” 我睜大雙眼,Lukas 繼續說,“I mean, You'll have your own room.”
我破涕為笑,和他確認我沒有聽錯,他和我再次說明了每個月變貴之後的價格,也需要再補繳訂金,又說了,我新要住的這間房間在迪倫和他義大利室友旁邊。
“Deal?”
\ “Yesssss!!!” /
他在電腦前處理了一下程序後,接著示意我和他一起去櫃檯領鑰匙,他和同事用了捷克文溝通,所以我聽不懂,就站在旁邊。櫃檯人很好的阿姨,請我補刷需要多支付的訂金,接著就把鑰匙給了我。
“I’ll take you there.” “Thanks.”
在搭電梯的過程中,Lukas 對我說,“It's alright.” 我笑著說對,然後他就摸了摸我的頭,又說了 “Don't cry anymore.”。
出了電梯,來到了房門口,一進門,他幫我檢查門鎖、水龍頭、微波爐、電磁爐、暖氣、窗戶、冰箱是不是能正常使用,都確定沒問題,我再次道謝後,送他到電梯。
事情還沒結束,行李箱還放在那間房間,鑰匙也要還給櫃檯阿姨。想著速戰速決吧,我打給我的臺灣朋友,一聽到我的狀況,她很有義氣地說要陪我去收拾房間剩下的東西,真感動,而且走在路上,又遇到其他臺灣朋友,他們都說要陪我,我真是幸運的人,感恩一切。我先自己回到了四樓的那間房間,再次敲門,這次她有回應了,我把我的行李箱拿出來,和她說明了一下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回到三樓,我的朋友們都在那裡,笑鬧著陪我收拾,還有人借我他們的行李袋裝雜物,度過了開心的下午時光。
塵埃落定後,馬上打給媽咪和安,說完這整串故事之後,請他們不要擔心。我和媽咪說但是每個月要繳的錢會變多,永遠忘不掉她說:「妳過得好比較重要,那一點錢算什麼。」
晚餐好好吃了飯、安心睡了一覺,隔天起床,看到窗外的陽光和好天氣,想起努力為自己爭取的權益,我為自己感到驕傲;想起幫助我的那些人,我心存好多的感激;想起在臺灣的爸比媽咪,想念她們了。
最後,我真的真的很感謝 Lukas,謝謝他不嫌棄我麻煩,謝謝他就算不完全理解我也還是願意幫我找方法,直到最後,那間房間都是我一個人住的。
我思索著要怎麼報答 Lukas,我其實怎麼都想不到,我在那裡會做的事情好像也只有煮飯,所以我決定燉一鍋湯,當作我感謝他的心意,意外獲得他的好評,他說這是他喝過最好喝的燉湯(在此謝過詹姆士的 YouTube 頻道)。
因為是用玻璃碗給他的,Lukas 第一天還沒空喝,直到第二天,他喝完湯後,對我說 :" Hey! It was REALLY the best broth I have ever eaten! You are a great cook! I envy your future husband. And I really want to hear you playing the guitar!"
確定這鍋湯不難喝之後,我便分給朋友們,隔天我也額外煮了麵線,變成湯麵,熱熱吃也真的好讚。
2023 年的冬天,實在是太難忘了。